Friday, April 22, 2005

夏宇的 另一篇文章

紫色房間裡的綠色幽靈
開始(一)  有一天,我確知我正處在這個城市的心臟地帶。是一種直覺,我來到那張地圖的中心,兩條對角線的交叉點上,點被塗黑,加上曇狀邊,成為花朵的形狀,與鄰近的聚落,維持著不規則的星光的距離。  (我站在花的心上,右手手臂往右伸出的長度,再乘以一千萬倍,中指指尖快要碰到的地方,其實那是我真正想去的地方。)  十二月最冷的一天,離河邊有點近,一棟老舊的公寓前面,幾隻鴿子在牠們自己的糞便之間徘徊覓食,迎面走來一個人,我想到譬如「6個段落裡的18項偶發事件」之類的命題,我錯過他,不想說他(在他頭上及腳下一公分處各打一個上刮弧和一個下刮弧)。我蹲下來,時代非常沉重。  即將要下一場雪。雪可能是一個好的開始。有人從窗口潑出牛奶,計算著牛奶結成冰的時間,我厭惡這樣虛弱的開始。  但是總要開始(並且要不斷制止自己「重新開始」(一個不可自拔的關於開始的開始的深淵)好,開始,一切安靜。  好,開始。(貓的瞳孔隨著日影從線形張開至圓形那種速度)開始了。(所有的門關好,在門縫處劃上×字,所有的書本闔起來,所有的吊床停止搖動)真的真的,開始了,(地球上此刻間同時擦亮的火柴所聚集的光度和強度)開始了。  真的有一個交叉點,兩條對角線交錯處,點被塗黑,畫上花朵的形狀。人在無垠的空間裡追求無可替代的交叉點。(像他認識的一個衰老的空中飛人再也做不好一個空中後滾翻,懷著悲悼的心情追憶著過往身體離開鞦在高中到達另一個鞦韆上的絕妙的一刻。那樣平凡的肉體,他想,在那麼絕對的時間和空間的交叉點上,沒有任何錯失。但他真的沒有辦法再相信任何的交叉點,他用眼睛畫著那些虛線,在他所有的生活行徑中,並且避免與其他虛線交錯。別人想像不出何以落地之後他顯得如此之費力,譬如他走路不停地感覺要轉彎。)  我開始往河邊的方向走,是,我如此喜愛開始,在一個交叉點上開始,面對著水鳥盤旋的天空,假日的渡輪像記憶一樣駛過,夏天的印象在冬日的手記中翻湧,帶著金屬堅硬的質感,發出銅板碰撞掉落的聲音。雪,雪將被完全地遺忘。開始(二)  是,我喜愛後悔。我喜愛  喜愛後悔  背著水鳥盤旋的天空「驚異地  彼此互相看見」的後悔  且彼此撕紋的後悔  且看罷喀什米爾的幻燈片  且在博物館裡逆向而行  是,我同時喜愛開始     註:引號內為七等生的句子開始(三)他們倒數計時,進人新年  對時間分割的幻覺地帶  雨無止無休的下著  在以平面抗拒的景深裡  無數被雨所霧溼的  玻璃和反光中  我們清楚地遇到而無法開始降靈會幽靈是沒有掌紋的而且對幽靈的存在本質徹底冷漠而且,可能有些東西弄錯了 他們聽見他用一支圓舞曲尚田做開頭:「白遼士的幻想交響曲,把圓舞曲放人交響樂裡,是絕無僅有的嚐試。」至少有7個,正準備用一種圓滑熟練的姿勢起舞其他3個,覺得這是一場博學但橫生枝節 且道德意義暖昧的降靈會剩下的112個幽靈──比較不輕易抗拒的那些則充分感受到歷史無謂的重覆以及有意的誤解。一個極端厭世的幽靈偷偷地溜了出去(沒有比幽靈更不易被察覺的了但幽靈們不肯輕易承認)比風還要輕,差不多只是嘆息他不能再死一次了,死在幽靈界是永遠不可能發生的。他極端極端沮喪。
文章出處:現代詩復刊1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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